何小雯

　　秋天来时的气息,茂名人是在一锅芋头饭里闻见的。茂名有谚语:“立秋芋头饭,吃出秋日安。”一锅焦香软糯的芋头饭,是茂名人迎秋最虔诚的盛宴。芋头在粤语里谐音“护头”。当季的芋头,富含碳水化合物、膳食纤维、维生素、矿物质,当地人深信,吃了当季的芋头,可以护佑头面,免受秋凉侵扰。

　　芋头饭当选槟榔芋,槟榔芋为茂名特产,长相粗糙,巴掌大的个头卧一个在掌心,沉甸甸的,压得手掌直往下坠。它表皮皮色不匀,深浅斑驳,时褐、时白,偶露紫,表面遍布着浅褐色的环状纹理,宛如裂开口的树皮。最奇特的是周身覆满细密交错的棕褐色毛须,如同裹了一层蓬松的旧毡,又像是一件小蓑衣。

　　槟榔芋的外皮不讨喜,内里却是另一番好颜色。随便一个槟榔芋,用刀横切竖砍剖开,便可真切看到芋肉里的好景致。芋肉并非单纯的一色,乃是白与紫的晕染交融。在这幅无声的画作里,如珠似玉般莹洁的白色是底色,那如丝若缕般缥缈的紫色是绝妙的点缀。

　　生的槟榔芋含有让过敏体质人群容易受刺激的物质,使得皮肤容易发痒肿痛。这个特性让槟榔芋颇被一些怕麻烦的人嫌弃。可在能够化腐朽为神奇的茂名人看来,这是暴殄天物。

　　制作芋头饭的过程堪称艺术。柴火在灶膛燃烧,一切早已准备就绪。几勺雪白的猪油滑入锅中,顷刻便化作一汪温润的泉眼。油热了,先投下切得细碎的腊肉丁,那深红的脂膏遇热便“刺啦”欢唱起来,蜷曲着渗出琥珀色的油珠,浓郁的咸香霸道地撞开空气。紧接着,香菇丁、虾米粒、鱿鱼丝次第入锅,连同那切好的淡紫芋丁,一同在油锅里翻滚跳跃。猛火快攻之下,腊肉的醇厚、海味的咸鲜、山菌的馥郁,还有芋头那股子沉稳的、带着泥土气息的清甜,热烈地拥抱、交融,在铁锅里奏响秋的序曲。待到芋丁边缘泛起微微焦黄,一把淋入淘洗好的新米,米粒洁白,瞬时便裹上一层亮汪汪的油光,吸饱了锅中诸般精华。

　　此时,注入滚水,恰恰没过米面一指。手执锅铲,手腕轻旋,将锅中食材混匀铺平。盖上厚重的杉木锅盖,灶膛里的火便温柔下来,文火慢煨。炊烟袅袅,那锅盖缝隙间溢出的水汽,便成了最撩人的信使。先是水汽的湿润,继而腊味的脂香丝丝缕缕渗出,最后,那独属于槟榔芋的粉糯中带着微甜的气息压倒性地升腾起来,弥漫在整个灶间,又飘出天井,勾得人腹中馋虫蠢蠢欲动。

　　揭盖时刻,只见满锅饭粒油润饱满,泛着诱人光泽。那深红的腊肉丁、褐色的香菇与鱿鱼丝、粉白的虾米、淡紫的芋块,如各色珍宝,深深浅浅地镶嵌在米饭之中。尤其是那芋块,经此一焖,边缘微微融化,粉糯的质地显露无遗,染得周遭的米粒也隐隐透出温柔的淡紫色,像紫云落入碗底。

　　迫不及待地盛上一碗热气腾腾的芋头饭,舀一大勺入口,最先感受的是米饭的温润,那是猪油与腊肉油脂的功劳。继而,芋头的粉糯便在舌尖化开,如同含了一口温热的紫云,那独特的清甜与淀粉的醇厚温柔地抚慰着味蕾。其间,腊肉的咸香醇厚、虾米鱿鱼的鲜咸跳跃、香菇的浓香沉稳,次第绽放,相互缠绕,最终都融汇在那粉糯芋香的底色里,成就一种令人无比踏实的丰足与温暖。

　　这碗立秋芋头饭,茂名人吃了一年又一年,它早已超越了果腹的意味。祖辈以时节饮食习俗的方式,把顺应自然的生存智慧流传下来,这是对慷慨土地最朴素的礼赞。

　　编辑|张辰玥