端木东舸

　　农历三月一季,七八九月为秋。八月第十五天,恰好三月正中,也是秋季正中,故名中秋。最开始,古人在这天会秋收祭祖,随后一来二去成了节日,所以就把八月十五定成了中秋节,隆重的排面可以和春节相提并论。

　　我还是习惯把中秋节称为“八月节”,因为是从小得自父母长辈的传授,几十年下来叫顺了嘴。

　　小时候每到了农历八月,便开始每天盯着墙上落了灰的月份牌,恨不得一次能撕下好几张,让八月节快点来。也说不清是因为什么,就是觉得过节会很开心。人们都说八月节是一个团圆的日子,因为那天的月亮最圆最亮,所以家家户户都要阖家欢乐,团圆出个样儿给别人看看。可是说归说,真正把八月节放在心上的,也就是每一位老家儿和满地跑的孩子。老人盼着儿女围坐身边,享尽天伦之乐;孩子希望尽兴胡吃海塞,没有功课之苦。

　　记得有一年八月节的晚上,我姥姥或者是我姥爷告诉我,仔细看着月亮,能看见那里面有一只兔子举着一根玉杵站在臼边捣药。并且言之凿凿地宣称,以前有人真看见过。我尽力了,结局当然是没能看见任何有异于平时的东西,除了偶尔飞回檐下又落在树梢的倦鸟。第二天遇见发小儿,我和他说了昨天晚上我瞪着眼睛看月亮找嫦娥的事儿。他说:“你功力不够,我就看见了。嫦娥坐在桌子后面一边吃蛋糕啃鸡腿一边喝汽水,玉兔在旁边拿着棍子捣药,还有……”我当然不信,顺嘴就说他是噘嘴驴套嚼子“胡勒”。他转身而去,我扭头回家。决裂了一个多月才重归于好。

　　后来有很长一段时间我一直奇怪,为什么人们会说月亮里面有一只兔子,而且还在那儿捣药。它是怎么上到月亮里面的?为什么我曾经养的那只都已经肥出了猪形,可还没有掌握起飞的技能?过了不少年才明白,这事还得从月亮里面那只兔子的主人,那个叫嫦娥的神仙说起。

　　一提到嫦娥,不少人会第一时间想起她遭遇的调戏,那场来自天蓬元帅的非礼。可那只是吴承恩老先生的演绎,别当真,哄孩子看假期片《西游记》的时候聊聊还行,要是真当了知识教育下一代,那就说不过去了。

　　嫦娥有没有受过调戏?按照古籍神话的记载,有!但不是在天上,而是在凡间的家里!人家神仙都很超凡脱俗,没那样儿的!做不出那等轻薄的事情。嫦娥的老公叫羿,是尧帝的射师,射掉九个太阳的那个就是他,不是后羿,后羿是夏代有穷国的君主。西王母觉得羿射太阳这事干得不错,就奖励了他一颗不死仙丹。据说不死仙丹只有西王母掌管着,别人没有。

　　西王母是谁?是王母娘娘吗?是!和玉皇大帝是老两口吗?不是!之所以人们会觉得西王母和玉皇大帝是两口子,那是因为看《西游记》看得有些跑偏。至于后世传说老两口生的那几个嫁给凡人的闺女,也都是戏剧、小说杜撰出来的。没有的事儿!人家那几位仙女各有祖先。

　　接着说嫦娥和兔子的事儿。

　　羿把仙丹拿回家,嘱咐嫦娥藏了起来。两口子都觉得只有一颗,谁也没舍得吃。感情好,互相离不开呗。后来因为功夫高,羿收了一群徒弟,教他们射箭。这里面有一个叫蓬蒙的,天天不好好学习,只会盯着嫦娥傻呆呆发愣。

　　一次趁着羿带大伙上山打猎,蓬蒙装病留在了家里。当时家中挺大的院子,只剩下了他和嫦娥。蓬蒙确定了一下环境安全系数,飞快冲进屋子,非要和师娘抱一抱。师娘是忠贞的烈女,当然不答应了!情急之下就拽出了老公带回来的仙丹,一张嘴整粒吞了下去。瞬间,嫦娥离开地面飘了起来。想着自己上天怪寂寞的,就揪着身边的一只大白兔子一起升了仙。后来羿回了家,没看见嫦娥也没看见蓬蒙,知道应该是出事了。四处这个找啊,可到头来也没找着这俩人。

　　秋天正中的那个晚上,羿看着月亮出神,忽然就看见嫦娥在那上面冲着自己招手笑,还有那个兔子在她脚边上蹦啊蹦。后来每到了中秋,羿就在院子里摆点嫦娥爱吃的瓜果梨桃什么的,万一她能吃着呢。一年能看见媳妇一眼,也算是最大的安慰了。大伙看着羿挺不容易,就都帮他在月亮最圆那天摆好瓜果吃食祭拜,祝愿他们夫妻能够团圆。

　　到了这儿,我算是明白了,能看见嫦娥和兔子的,是人家的老公,是羿,跟凡人没太大关系。当然,这是神话。不过人们倒是由着这个传说,把中秋拜月这个习俗保留了下来,只不过不再是为了羿,是为了自己和亲人。就像拜其他神仙一样,操持个仪式,诚心诚意地跪拜一下,说出心愿,希望嫦娥能帮自己实现愿望,也不管人家神仙忙不忙。

　　《帝京景物略》里面说:“八月十五日祭月,其祭果饼必圆,分瓜必牙错瓣刻之,如莲花。纸肆市月光纸,绘满月像,趺坐莲花者,月光遍照菩萨也。花下月轮桂殿,有兔杵而人立,捣药臼中。纸小者三寸,大者丈,致工者金碧缤纷。家设月光位于月所出方,向月供而拜,则焚月光纸,撤所供,散家之人必遍。月饼月果,戚属馈遗相报。饼有径二尺者。女归宁,是日必返其夫家,曰团圆节也。”

　　拜月的事儿,最好都让女眷来干,男人还是站远一点儿比较合适。自古人们就说“男不拜月,女不祭灶”也不是没道理的。那时候的社会,男女授受不亲,人家一位女神仙,一堆老爷们儿追着拜,怎么说也显得造次。

　　说完了嫦娥,就想起和八月节有关系的神仙还有一位,兔儿爷。

　　我印象里,小时候家里面从来没摆过兔儿爷,尽管老年间有中秋摆兔儿爷的传统,但是这个传统在我家好像没落了。我到现在也不太喜欢传统的泥塑兔儿爷,看着它们的脸,实在有点过分像是兔子了,没有那么讨喜。直到前几年,看见了那种胖乎乎圆乎乎萌乎乎的兔儿爷,才带了一对回家摆在了显眼的位置。八月节的晚上,媳妇问我:“你买的那俩胖子是什么?伪装后的熊猫吗?”我说是兔儿爷,她嗤之以鼻,说哪里像个兔子?长得和你似的!

　　《燕京岁时记》里记载:“每届中秋,市人之巧者用黄土抟成蟾兔之像以出售,谓之兔儿爷。有衣冠而张盖者,有甲胄而带纛旗者,有骑虎者,有默坐者。大者三尺,小者尺余。”杨米人的《都门竹枝词》里也说:“团圆果共枕头瓜,香蜡庭前敬月华。月饼高堆尖宝塔,家家都供兔儿爷。”

　　有史书说兔儿爷的原型是扛着六魂幡投奔西天佛教的长耳定光仙。在大败通天教主,保全老子、接引道人、元始天尊、准提道人、姜子牙和周武王的战争中,立下了汗马功劳,后被接引道人、准提道人两位封为定光欢喜佛。老北京的兔儿爷身上,有的就刻着“长耳定光仙”这几个字。

　　也有人说兔儿爷就是嫦娥身边那只玉兔的幻化,具体是这样的:

　　当年北京城闹了一场大瘟疫,死了半个城的人。嫦娥派玉兔下凡,化成人形,每家每户发放专治瘟疫的灵丹妙药,估计那药也是兔子自己平时用玉杵捣出来的。药很管用,瘟疫治好了,北京城保住了。人们为了纪念这只救民于水火的兔子,就用黄土做了人形的兔子,画上最豪华的衣裳作装饰,每年中秋摆出来拜祭,表示敬仰。

　　不管是定光仙还是玉兔,反正从明朝末年开始,兔儿爷在北京算是一直火到了今天。虽然人们现在摆兔儿爷不见得再和八月节有关系,但那份寄托在兔子身上的感情,挥之不去。

　　传说讲完了,对于年节还剩下一个绕不开的话题——吃。

　　八月节,标配,月饼。李静山在《增补都门杂咏》里说:“红白翻毛制造精,中秋送礼遍都城。论斤成套多低货,馅少皮干大半生。”那个时候是清朝,市面上大多还是在销售翻毛月饼,就连提浆月饼都几乎还没出现,更别说像如今制作如此梦幻的各路口味了。

　　什么是翻毛月饼?怎么没叫裘皮月饼呢?因为人家身上没毛儿。刚出炉的月饼往桌子上一扔,那层酥皮酥到会如羽毛一样飘飞而起,恰似北风烟雪,所以有了这么个名字。吃的时候最好是用手托住,别捏着,不然容易弄一身点心渣子,不好看。

　　翻毛月饼没赶上,提浆月饼我小时候倒是吃过,是一种皮儿厚发干能当板儿砖的京式月饼。所谓提浆,指的是提取糖浆。因为早先的白糖制作工艺不那么细腻,熬化了以后有杂色,所以要加点鸡蛋清或者豆浆,把杂质沉淀一下,这就是“提浆”。用提取好的糖浆和面,做月饼皮,然后包上用核桃、瓜子、青丝、红丝、桂花混着香油做好的馅儿,烤出来后干巴刺啦,落在盘子里叮当乱响。现在稻香村还有得买,但吃起来顶多也就是怀旧找找回忆,别谈好吃与否。我还是更喜欢枣泥儿和椰蓉的广式月饼,皮儿薄、馅儿大、软乎、甜蜜,吃起来舒坦。一嘴的枣儿香或者满口的椰蓉。

　　每逢八月节,家里必然少不了几块月饼。

　　老妈还在的时候,喜欢五仁月饼。我也努力尝试过,去适应那口味,因为我觉得作为一个北京人,不喜欢五仁月饼有些说不过去。可是结局似乎早就写好了,极其不成功。所以每次都是看着妈捧着五仁月饼吃得上瘾,我在一边纳闷:这老太太口味好“邪性”。

　　时间过得是真快,眨么眼儿的工夫,从当年和发小儿争论月亮里有没有兔子的五六岁,到今天已经四十好几了。听惯了人们对八月节的诠释解读,什么团圆吧,什么赏月吧,什么买兔儿爷吧,什么吃月饼吧。可真做到的,也没几个吧?时候不一样了,未必全按着老理儿来。心里记着八月节确实是个节,该和家里人一起过,就挺好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