![期刊架位号[5711] 期刊架位号[5711]](./W020230505411511342932.jpg)
文/黄政芳
故乡那个边远又边缘的寨子,因为他们,在我的记忆里鲜活起来。
“安套人”宽平叔
二十世纪九十年代初,桂花寨有一群安套人,而宽平叔是里面的大师傅。
他总是晚饭过后一个人悄悄咪咪地往寨后的山林里钻去,通过看脚印、闻气味,找到动物觅食的必经之路,然后安套设陷阱,第二天总能收获野鸡呀、麂子呀、野猪呀等动物。他的套非常简单,用底绳、钓鱼线和生在路上拇指粗的黄荆条等小树木设制而成,只要动物踩进套中,机关就会把它的脚套住,越挣扎套越紧,不会有逃跑的机会。
他把收获的野货拿到街上换钱,更多的是老板直接上门来购买。因为生意好,他早早地买了手表、单车、电视,成了最先富起来的人。
这天,他又在寨后的乌泡岭安了两个套野猪的套子。第二天清晨,他把牛放上山后正准备去收套时,临时有人找他有事。等他下午再去时,远远地就感觉到有大猎物。他哼着歌兴高采烈地向陷阱处奔去,跑近一看却傻了眼,只见自家的那头黄牯被套住,口吐白沫,已经奄奄一息了。
宽平叔心一惊,想:“拐了拐了,安翻山了!”他立马解下套子,给黄牯喂水喂青草,牛儿好半天才回过阳来,战战兢兢地跟着他走回了家。
几天后,宽平叔再去放牛时,发现黄牯眼睛血红,脾气暴躁。他没在意,依然牵着它去河边吃草。突然,趁他没注意,黄牯头一低,角一顶,把他死死地按在一棵大柳树上疯狂撞击。
“天哪,你是要我命呀……”宽平叔凄惨的哀号引来在河坝放牛的其他人,他在大家的帮助下才脱离险境。
宽平叔在县医院足足治疗了一个月才痊愈回家,他心里越想越气,自己亲手喂大的黄牯为什么要把自己往死里整。他把生锈的杀猪刀找来磨得亮晃晃的,喊来寨里的几个年轻的杀猪匠,准备把黄牯杀掉。刚牵出圈门,黄牯却一骨碌跪了下去,眼里满是可怜的泪水。宽平叔坚硬的心又软了下来,想起黄牯以前的温驯,想起它帮自己耕田,宽平叔满眼热泪,直喊:“罢了罢了,我这是罪有应得啊!”
那以后,宽平叔再没有去安套,黄牯也再没有出现伤人的情况。其他“安套人”也外出打工或者经商去了。“安套人”就这样消失在桂花寨人们的视野里。
“铁脚板”老万
桂花寨老万其貌不扬,却特别出名,因为他有一双“铁脚板”。
他出生的时候正值最困难的年代,加上家里兄弟姊妹多,不要说穿鞋,有套哥姐穿剩下满是补丁的破烂衣服就很不错了。
稚嫩的脚板在碎石上走,疼得他“哎哟”声不断。特别是光着脚去满是烂刺、竹签的树林里砍柴,刺得双脚鲜血淋漓,他哭啊喊啊,但痛过之后还得继续。
下雪的冬天,他赤着双脚去雪地里打柴,去村外的井里挑水喂牛,冻得一双脚板成了“冰块”。
日复一日年复一年,老万慢慢长成了大小伙。
那年冬天,寨里的五保户田大爷家失了火,人们一边惊叫着,一边慌乱地救火。突然田大爷哭着喊:“天,我老伴还在里面。”面对熊熊大火,还有地上那些烧红的铁钉,没有人敢上前去。这时,老万一个健步冲了进去,人们无不替他担心,他却背着田太婆从火海中奔出来。
田太婆得救了,老万只是双手有些烧伤,而双脚却一点没事。人们惊呼:真是“铁脚板”。
他的善良和那一双特别的脚,引起了寨里傩师的注意,带他去学傩戏。几年下来,老万成了一名傩师。
这年腊月,邻村的一位老人去世,主家舍近求远请了老万,而没有请同寨的傩师。那个傩师心胸狭隘,在老万过火海、上刀梯时故意做了手脚,他把废钉子、碎玻璃片放进火堆里,还把上刀梯的刀子磨得锋利无比。
“哼,老子今天要看你的笑话!”那傩师在心里盘算着。
锣鼓一响法事开始,老万摸了摸上刀梯的刀锋,看了看火堆里烧红的东西。他轻蔑地一笑,拿着法器坦然从火里走过。众人睁大眼睛,竖起了大拇指。
开始上刀梯了,老万双脚踩在锋利的刀口上,自信而稳健地向着梯顶一步一步爬上去。到了顶端,他还向大家展示他的一绝“头顶尖刀”。他把头顶在一把尖刀上,双手撑在刀梯上,双脚笔直地伸向天空。人们惊呼着,掌声不绝。那个不怀好意的傩师灰溜溜地走了。
原来,老万已经得到有人要为难他的消息,便用烧开的桐油烫了自己的脚,使铁脚板更加坚不可摧。
老万靠着自己的厚道、精湛的傩技和那双脚板,走遍了附近的村村寨寨,还走进过省城、京城的舞台,甚至还走出国门去美国、日本演出过。
这天,一个小姑娘横穿马路时,一辆货车风驰电掣而来。小姑娘惊得呆呆地站在路中央。关键时刻,老万飞奔而去,推开小姑娘,自己却被失控的货车撞倒在地,货车从他双腿上辗过,老万顿时晕死过去。
失去了自己引以为傲的双脚,却救下了一个幼小的生命。一生追求的傩戏从此再无法表演,从未掉泪的坚强的老万这时也忍不住落下眼泪
(《龙门阵》2023/03 期刊架位号[5711])